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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 刺心

    钓个鱼非但没能静下心来,反倒把人整抑郁了,这便是孟瑾年一个时辰后过来看到的结果。

    孟瑾年对此十分不能理解,问景行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。

    景行说没有,就连鱼饵都没换过。

    听闻此话孟瑾年捋起袖子,一副想动手的架势,“你居然好意思说出鱼饵都没换过这种话?就这么坐在树上看一个时辰也不去关心一下,怎么当兄长的?”

    “我这个当兄长的负责护她安全,至于哄她开心,是你这个未婚夫的责任。”景行说完拍拍孟瑾年的肩膀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走了两步,他脚下一顿,没有回头直接丢出一句话:“她因何愁眉苦脸,你当真不懂吗?”

    烈阳刺眼,话刺人心,孟瑾年微微蹙眉,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景行嗤笑一声,转过身,目光却投向不远处的草棚,“我什么也不会说,权看她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想起出来前顾长卿的提醒,孟瑾年鬼使神差地问:“倘若她选择退婚呢?”

    景行望向孟瑾年,沉声道:“那我便带她离开齐云。”

    身量不相上下的二人相对而立,一个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静,一个面容少见的冷峻,无形中两道截然不同的两种气场碰撞在一起,谁也不肯退让。

    “天下将乱,你能带她去哪?”

    “大梁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你早有打算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她愿意跟你走?”

    “小侯爷莫不是忘了,她当初已随我回到浔阳。”

    “今时不同往日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她兄长,你呢?没了那一纸婚约,你不过是个外人。”

    好一个外人!孟瑾年着实被这冷言冷语刺得不轻,他把人当朋友当兄弟,人压根没当回事,可不就是拿热脸贴冷屁股?

    就在出来前,顾长卿劝他为景行谋份差事,不能放任景行继续待在阿颜身边,他还坚信景行别无他心,此刻就挨了好大一个耳光!敢情景行早就在谋划拐走阿颜?还去大梁?那种苦寒之地阿颜如何待得?

    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,更何况是生在将门身份尊贵的小侯爷,岂能容人一再挑衅,“倘若我不放她走,你要与信远候府乃至整个齐云为敌不成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景行回得从容不迫。

    这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让孟瑾年怔了半晌,甚至怀疑自己听力有误。

    景行当自己有顾长卿那样的能力还是有天眼阁那样的势力?竟连信远候府乃至整个齐云都不放在眼里?

    “你哪来的底气?”孟瑾年语气里三分质疑七分嘲讽。

    景行则一脸漠然,“小侯爷大可一试。”

    孟瑾年深知景行向来言出必行,从不无的放矢,不过又清楚景行的底细,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他究竟有何底气说出此等狂悖之言。

    可话说回来,他和景行即便做不成朋友也不能交恶,毕竟景行是阿颜亲口认的兄长。

    权衡了一番利弊,孟瑾年缓和面色,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:“景行,我早已拿你当自家兄弟,相信你也同样真心拿我当朋友对吧?想必阿颜也不愿见到你我为了她而闹得反目——”

    然而景行软硬不吃,不耐烦地打断他:“小侯爷身份尊贵,我不过一介草民,哪敢高攀?”

    他这一口一个“小侯爷”叫得无比讽刺,且被讽刺得莫名其妙,孟瑾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“噌”一下又窜了上来,气冲冲道:“自始至终,我从未拿小侯爷的身份对待过你吧?你若瞧不起自己或瞧不起我,大不了咱俩往后见了面各走一边互不搭理,可你要拆人姻缘未免太缺德了吧?”

    景行寸步不让:“你的姻缘如何来的你最清楚不过,若非仗着你小侯爷的身份,你——”

    话到一半急急掐住,景行脸色由阴转晴,反应也极快,一把搂住尚处于茫然之中的孟瑾年转了个身,朝正往此处走来的叶颜笑着挥手打招呼:“阿颜,不钓鱼了吗?”

    孟瑾年也笑了,不过是气笑的!何谓“影帝”他可算见识到了。

    还有,他早就发现了,景行有两副面孔,在阿颜面前是好兄长,要多温和有多温和,百依百顺!在阿颜以外的人面前要多冷酷有多冷酷,刻薄无情!

    回搂住景行的肩膀暗暗使力捏了一把,孟瑾年对他笑出八颗牙,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,因为景行同样捏住了他的肩胛骨,且比他使的劲儿还大!

    他俩在叶颜走到跟前时不约而同松开对方,一个接过她手里的鱼竿,一个接过她手里的空木桶,各站一边。

   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,叶颜一脸了然,“你俩又打架了?”

    两人异口同声答“没有”。

    孟瑾年瞟了若无其事的景行一眼,转头从容问叶颜:“阿颜想不想去划船?”

    叶颜自不会拒绝,问景行要不要一起去。

    孟瑾年抢在景行前头开口:“啊!差点忘了,我出来时见绿俏好像在偷抹眼泪,也不知发生了何事,景行你还是先回去瞧瞧吧。”

    一听绿俏在哭,叶颜也急着说要回去,孟瑾年连忙拉住她语重心长地道:“人家小俩口好不容易有单独相处的机会,你这时候凑过去合适吗?再说了,景行与绿俏已然定下婚约,哄未婚妻开心本就是他的责任。”他望向景行意有所指地问,“对吗,景行?”

    从头到尾没插上话的景行心里冷笑着伸手接下孟瑾年递过来鱼竿,温声叮嘱叶颜一句注意安全,而后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待景行走远了,叶颜扯扯孟瑾年的衣袖问:“你和景行吵架了?”昨儿个从五溪山回来后他俩就怪怪的,多大的人三天两头不是吵就是打,咋那么不让人省心呢?

    孟瑾年当然不会承认,强自打起精神,牵起叶颜的手笑笑,“走吧,带你划船去。”

    结果孟瑾年所谓的船只是竹筏,也不是用划的,而是用竹竿撑,还是在这片鱼塘里!

    叶颜觉得孟瑾年在欺骗她的感情,提起裙摆便要走,却被孟瑾年一把揽住腰跃上了竹筏。

    竹筏晃动不已,吓得叶颜紧紧抱住孟瑾年的腰不敢撒手。

    一脱离危险,她便破口大骂:“孟瑾年你这个大混蛋!”

    骂完掉头欲回岸上,孟瑾年故意踩着竹筏摇晃几下,她只好老老实实扑回了他怀里,圆瞪着杏眼又骂了句“卑鄙小人”。

    有力气骂人总比愁眉苦脸的好,孟瑾年对此喜闻乐见,打趣到:“阿颜抱紧些可别掉下去。”

    话落脚尖勾起竹篙,双手握紧一撑,竹筏往塘中缓缓漂去。

    见他撑得挺稳当,叶颜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,立即撒开手。

    很快便撑到了鱼塘中央,孟瑾年放下竹篙,随手摘了几片荷叶垫在竹排上,拉着叶颜并排坐下。

    紧密相连的荷叶遮天蔽日,将他们淹没其中,有几缕细碎的阳光自缝隙间溜进来,随着荷叶被风吹动而变幻不同的位置和形状,时而落在人额头上,时而落在人脸上,时而落在人眼睛里……叶颜的手指追逐着光点不停游走,仿佛在临摹孟瑾年的容颜,指尖却又未触及他的皮肤。

    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才更让人心痒,孟瑾年有些遭不住,捉住叶颜的手阻止她继续撩拨下去。

    她也没挣开,顺势将头倚靠在他肩上,微微抿了抿唇。

    “阿颜,你喜欢这吗?”孟瑾年倏然开口。

    “喜欢啊。”

    “比起叶府呢?”

    她停顿少顷才问:“你是想问我喜欢叶府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平淡普通的生活吧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孟瑾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,“你喜欢哪一种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我是个俗人,当然也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,不过锦衣玉食有钱就能买到,而钱我可以自己挣,就算挣不到那么钱,平平淡淡的日子也过得去。”既然被问到,叶颜索性将心里话说了出来,“可自由是无价的,说实话,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,要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,无法做自己喜欢的事,叶轻舞的身份就像个囚笼,锁住了叶颜原本自由的灵魂。”

    孟瑾年接过她的话:“嗯,即便你嫁给我,侯府的生活与叶府也相差无几。”

    他的阿颜与别的女子不同,她如男子一般心怀志向,想要成就一番事业,怎会甘心被束缚。

    在临江时的她眼里有光,整个人意气风发,那才是她最美的样子,也是他最爱的样子。

    可自从来到瑜城,她常闷闷不乐,一日比一日消沉,像一株自由生长的藤突然被移栽到水土不服的地方,停止生长,逐渐枯萎。

    当她今日侃侃谈起办学校计划时,昔日的光彩又在她眼里重新焕发,整个人都好似鲜活了起来——他才惊觉她最需要的是什么,是自由!

    叶府是关着她的牢笼,信远候则是下一个牢笼,连他自己都曾渴望过繁华富贵表象下被禁锢的自由,何必把她也拉进来受这份罪呢?

    然而他又心有不甘,仅仅只差最后一步,让他前功尽弃,如何甘心?